民間昆蟲博士-余清金

「看!現在飛過去的是青斑蝶。」

「那邊還有一隻躲在花叢裡哦。」

2011年秋日的午後,85歲的余清金老先生,在木生昆蟲館的戶外園區漫步巡視,步伐雖不復年少時翻山越嶺尋蝶的俐落,但那辨識蝶類昆蟲的目光,依舊敏銳得令人驚嘆。

生於1926年的余清金先生,素有「民間昆蟲博士」之稱,日本人更尊稱他為「昆蟲泰斗」。從早期台灣蝴蝶產業的龍頭,到木生昆蟲館的館長,余清金在台灣昆蟲界有著特殊而重要的地位。

頭殼莫一日莫在想蝶仔

木生昆蟲館創辦人余清金2011年於昆蟲館前留影。〈攝影/何貞青〉

余清金的父親余木生是台灣資深的捕蝶人,在6歲那年他頭一次跟著父親上山捉蝴蝶。在那困頓的年代,一般人家要吃個水果都很難得,經常在山裡走動的余木生,就帶著他的老二余清金出門好摘些山芭樂帶回家。

 

提著籃子的余清金沒多久就摘了滿滿的一籃山芭樂,閒不住的他就跑去看父親捉蝴蝶。只見余木生在靠溪邊的平坦地,相隔4、50米的地方就做一個陷阱,做了三處,並在地上灑上尿液,在上面置放兩三隻死蝴蝶;聞到阿摩尼亞味道而來的蝴蝶,誤以為地上已經有同伴在那,紛紛飛下來吸吮,一下子直徑60公分寬的陷阱,停滿了好幾百隻的蝴蝶。余木生把捕蝶網往地上一罩,就一直捏,將好的撿起來包好,把破的留下來吸引其他的蝴蝶。余木生要到上頭的陷阱捉時,看到一旁的兒子就吩咐他說:「你在旁邊看吃芭樂就好,千萬勿通(不要)把蝶仔打驚,阿爸若捉不到蝶仔,就沒飯吃。」

余清金看到父親往上頭走去,整個心癢癢的也想動手去捉捉看,他靈機一動索性把頭上戴的斗笠拿下,當做捕蝶網使用,往地下一撲,只聽到斗笠內整群的蝴蝶劈劈啪啪叫,他把手伸入斗笠內,碰到蝴蝶就捏,捏了整整一堆,「我就想這下妥當了,等阮阿爸下來,看我幫伊捉這麼多,包穩真歡喜。沒想到伊下來,開嘴就罵:『叫你勿通捉,你偏偏去捉,莫一隻有粉(鱗粉)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余木生心裡在想:「這個囝仔,敢是也對蝶仔有趣味!」隔天,就用鉛線圍成一個圓形,用布做了一個捕蝶網交給余清金,父子倆騎著腳踏車到石墩坑,余木生在上頭的小溪捉,吩咐兒子在下面的大溪旁捕,「能飛到大溪來的,攏總是體力較好、飛很快的大隻蝶仔,我就拼死捉,捉到流汗散滴,自6歲起,我的頭殼莫一日莫在想蝶仔。」余清金回憶說。

叱吒風雲的蝴蝶業者

余木生從1917年、15歲時就開始抓蝴蝶販售給日本人,直至1940年代因二次世界大戰才中斷。戰後的1950年,身為余木生次子,余清金繼續投入捕蝶、加工的行業;邁入1960年代,台灣蝴蝶加工產業大量興起,正值壯年的余清金成為當時出口的最大盤商,加上本身對昆蟲的豐富知識,不只於商場上叱吒風雲,在學術研究上也發表不少新品種。

當時收購的蝴蝶價錢視蝶隻的珍稀程度而不同,如果能捉到雌雄同體的蝴蝶,價錢就多了100倍左右。在這樣高價的利誘下,有的捕蝶人就動手腳,自己製作「半公母」想矇混過去。

一位住在南山坑的捕蝶人,有一天就帶著自製的「半公母」跟其它蝴蝶來交貨,忙著處理外銷事項的余清金,一看是一向交貨給他的熟客,也沒看就直接算錢給他;隔沒幾天對方又帶了一隻「半公母」來,余清金仍然沒看,吩咐裡面的人把它收下。對方心想余清金可能看不出來,下次來時,帶了三隻「半公母」,余清金覺得很納悶,要同時捉到三隻「半公母」的機率微乎其微,就把東西拿過來,仔細一瞧,原來全都是用接的。

蝴蝶產業最鼎盛時,余清金接獲的蝴蝶訂單是以幾百、幾千萬隻來計算的,不過他在收購時還是有原則。他知道某種蝶類的數量稀少,會特別吩咐捕蝶人不能抓雌蝶,要留在山上繁衍以免絕種,同時明白告訴大家他不收,抓來賣也沒用,甚至只要捕蝶人抓來一隻雌蝶,他會故意扣十隻雄蝶的錢,以作為警惕,久而久之,捕蝶人都有默契知道哪些蝶不能抓。

而且他的信用非常好,有時人家拿蝶來交貨,他一時沒有現金,又不好讓人白跑,就隨手拿張紙寫上數目,再簽個名,對方就可以拿這張紙當成鈔票,去雜貨店買東西都沒問題。

年輕時曾在余清金手下做過事的蝴蝶牧場主人羅錦文,談起余清金待人實在沒話說:在捕蝶產業正盛時,余清金會細心地分派工作,讓不同的人捕不同種類的蝴蝶,避免踩線引發爭執;捕蝶人日子窮困,他從不吝資助,非常照顧下人。

20多年前曾經有另一派系的標本商,為了抓某種蝴蝶,跑去詢問曾受雇於木生昆蟲館的捕蝶人,不料捕蝶人始終不肯說出抓蝶的路線,即使當時木生已經不收蝴蝶了,即使對方願意付出大筆費用,捕蝶人還是不說,而且不只一位,連續找了四、五位都是這樣,沒有人為了錢背棄木生。「我曾想不透怎麼有人這麼死忠,後來才知道是他待人的態度與胸襟,讓大家一輩子感激。」羅錦文說。

木生昆蟲館的設立

余清金自小對昆蟲有深入的研究,同時也廣泛採集各品項,「他不只是捕蝶人,也是蝴蝶分類的權威,台灣目前文獻記載的所有蝴蝶,他全都看過了!」余清金的媳婦、現任木生昆蟲館負責人童秀鈴,形容他幾乎是本活字典。

1974年累積大量的昆蟲標本後,余清金決定在埔里鎮南昌街、現今第三市場旁設立木生昆蟲館作展示,也紀念其父余木生。

豐富的館藏吸引大批日本團體前來參觀,國內外媒體、政要也紛紛蒞臨,約莫10年的時間,附近的街道已負荷不了絡繹不絕的遊覽車,遂於1986年遷移到埔里鎮南村里的現址。

當時蝴蝶產業已走下坡,山坡地的開發、大量砍伐雜木林、農藥的使用,也讓蝴蝶數量大減,1986年後,木生昆蟲館已不再收購蝴蝶,慢慢朝著蝴蝶昆蟲展示、教育推廣作轉型。

其實成立昆蟲館還有一個原因:有鑑於來參觀的日本人不論大人或小孩,都能叫出昆蟲的名稱,而1970年代台灣的昆蟲教育還不普及,曾有台灣的小朋友看到獨角仙、甲蟲竟大叫「蟑螂!蟑螂!」,這讓余清金先生加深他作昆蟲教育推廣的心念。

除了蝴蝶之外,余清金對甲蟲研究亦是不同凡響,出版過多本昆蟲圖鑑,向他請益的國內外專家不計其數,這也是他「民間昆蟲博士」稱號的由來。尤其他不藏私,最喜歡帶領初學者一步步認識昆蟲;在5、60歲身子尚硬朗時,許多大學生都會央求跟著他上山去做夜間觀察及採集,他也從不拒絕。

其實蝴蝶加工產業有其時空背景,曾創發不少就業機會,更哺育無數埔里人,實無法單以負面的角度看待,何況棲地的破壞才是蝶量減少的重要因素。

「如果要再看到以前蝴蝶的盛況,沒有什麼撇步,蝴蝶、毛毛蟲愛吃的植物種下去就是了,而且要大量種、四處種!」對於再現埔里蝴蝶王國計畫的推動余清金在2011年10月提出他的建言。

2012年2月17日,這位一生與昆蟲為伍的長者與世長辭,他的傳奇一生如蝶影劃過,烙印在埔里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