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地的繽紛 ——嘉義圓林仔社區要用生態和美麗再生

撰文/鄭一青  攝影/彭雲祺

   霧,在嘉南平原恣意遊蕩,一層層薄紗將圓林仔團團圍繞,三百多年的古塚淹沒在虛無飄渺間,百年的荔枝王樹在晨曦中奮力掙脫朦朧。

   一大清早,圓林仔生態藝術發展協會理事長紀坤良夫婦,急匆匆地趕往「生態社區古厝新貌」成果發表會會場,「我們可以幫忙做點什麼?」在毛毛蟲生態教室旁的會場,經營水果業的理事長對著忙進忙出的志工們表示。

   民國94年1月8日可不是尋常的日子,圓林仔的居民和義工們要在這一天向外界展現他們努力的成果。

   圓林仔,這處位於嘉義市東北角後庄里的丘陵地,因為地形就像圓形籃子,而有圓籃之稱。區內湧泉不斷,畫眉、相思兩條小溪貫穿聚落,有山有水、溼地埤塘、果園荒地的圓林仔,是嘉義市的綠色肺部,也是重要的物種保險庫,豐碩的生態資源,讓她成了嘉義市民與學校生態教育的重要場域。除了多樣的自然生態外,一年來在營建署生態社區示範計畫的支持下,為這個老邁的社區注入新的元素,居民動員合作,自己設計、建造的賞鷹台、毛毛蟲生態教室、相思林步道、陶片牆……也一一在鄉親面前亮麗登場。

圓林仔距嘉義市只有十幾分鐘車程,丘陵台地的地形保留諸多生態樣貌,宛如嘉義市的「市外桃花源」。
起灶燒鍋巴,重溫了農村生活的印記,也讓社區的長輩與年輕人找到對話空間。

   為了讓社區的老一代和新一代能夠參與和投入社區的活動,幹部們絞盡腦汁用心規劃。一塊塊紅磚疊砌的臨時鍋灶,成了社區婦女展現鍋巴廚藝的場所;一整天下來,歡樂、笑聲、驕傲,拌入各家婆婆媽媽的拿手菜和鍋巴飯中,暮色裡,社區的男女老少和客人的五臟廟都填飽了才結束。

   沁涼的深夜,總幹事李冰丹在自家門口升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大夥泡一壺茶,靜靜聆聽著風聲、蛙鳴和蟲叫,很難想像這一片寂靜卻又繽紛之地,距離車水馬龍的嘉義市區只有十來分鐘的車程。

 

老社區的新生命

   五十多年前,圓林仔相思樹林立,砍樹燒炭以換取微薄經濟收入的結果,讓圓林仔美麗的相思林成為過去。

   圓林仔就像台灣大部份沒落的城鄉一樣,日漸孤寂,八十一戶散居其間,當農業逐漸失去支撐社區居民經濟的力量,留在這個「沒有希望、沒有前途」老邁社區裡的年輕人就少之又少。

   「十年後荒地將會增加三分之一,圓林仔就是老人多、古意人多,我都快五十歲了,但是在社區裡還算是幼齒的!」從事營建工作,擔任鋼泰營造公司工務部經理,是老社區新移民的李冰丹表示,婚後十七年,在都市叢林間舉家遷徙了四次,一直搬到圓林仔,他為社區的綠意而深深著迷,「有綠色才有生命」,荒野保護協會嘉義分會冷泉工作站負責人的他,結合荒野嘉義市分會將生態觀察的動力帶入了圓林仔,把這兒當定點觀察,經常到此舉辦生態活動。在果樹與荒地間,開啟另一可能。

社區義工無償、無怨無悔的付出,凝聚了社區的意識,也使得社區居民重新省視了社區的寶貝,左為李冰丹。
溼地、古厝與森林,是圓林仔往生態村發展的重要資源。(攝影∕顏新珠)

   優游在圓林仔豐碩的生態之美和愜意的鄉居生活,李冰丹將充滿野趣的山水和巨石都蓋進了親手打造的房子裡。短短的平頭、黝黑的皮膚,說起話來總是充滿風趣,身穿印著圓林仔圖案的白色布質上衣,這位新移民帶著新鮮的眼睛,看到老社區的新生命。

因為我們愛我們的土地

   為了讓社區居民了解社區中許多生物朋友,李冰丹和其他自然觀察愛好者常在廟口辦演講。

和李冰丹在百年古厝的蜿蜒小徑緩緩散步,他興奮的介紹,社區裡的各種生物朋友:「去年看見穿山甲」、「我家的水溝就發現了六隻烏龜還有鱉」、「你看,剛剛穿過林梢的是鳳頭倉鷹」……

   他用相機捕捉社區裡的環頸雉、黑冠麻鷺、諸羅樹蛙……甚至連續五十天觀察紀錄離家兩百公尺的龜殼花蛇洞,「用聲音、用氣味、用善意,一直和蛇媽媽講話,曾經最近的觀察距離只有三吋」李冰丹生動講訴著這一窩蛇媽媽孵蛋的故事,感動許多人,「蛇媽媽生了七個蛋,一個蛋始終孵不出來,蛇媽媽就這樣維持這個姿勢,七天裡動也不動。」

   李冰丹發現以前居民看到龜殼花一定會想法子把牠打死,但是現在他們會理解和接納牠們也是在空間中共同生存的朋友,有的居民甚至開始拿起相機紀錄和觀察週遭的生物。

   「因為我們愛我們的土地,愛這塊地球,社區的『年輕人』就站出來傻傻的做。」李冰丹和社區裡一群中生代,憑著一股傻勁攜手投入家鄉的改造工作。

   早期圓林仔的住民用雙手搭設竹橋,用竹子做護坡、當水管,但近二十多年來,田間的溝渠、坡崁、道路、溪流逐漸遭水泥化入侵,生物的棲息空間銳減。

以雇工購料由社區居民自行設計的步道。
步道的施作讓社區長輩有機會參與社區的公共事務。

   居民黃永煌等人,想著小時候相思溪內可以抓泥鰍,再對照現在冷泉的溪水直接排出,已見不到魚蝦,決定恢復小溪的生態。他們搬來石頭,在相思溪上游築出幾道攔水堰,把溪水留住,並進一步復育濕地、留下荒地和池溏,恢復水泥化河川的溪流生命力。

   三位年過六十的居民黃清和、黃清山、黃清海,拿出絕活合力搭建許久不見的竹橋,從砍竹,架設橋樑和鋪設橋面,全都自己來。小溪的護坡也捨棄興築駁崁工程,而用竹子編製成護欄。同樣不需花什麼錢,而且還可以讓護坡的植被生長,美化溪流。

   而當有民意代表想把圓林仔虎頭山的埤塘傾倒廢棄物,以賺取優渥的利潤時,社區居民合力去找地主溝通遊說,讓這塊仍保有鰻魚、鱔魚、蛙唱不已的埤塘溼地,給保留了下來。

 

生態和美麗的結合

   而藝術家的投入,更為圓林仔的生態注入了美麗。

   還沒進到圓林仔社區就看到令人驚喜的彩色人文陶土牆,那是男女老少一起出動,由陶藝家蔡江隆指導,每一位居民自己捏陶、燒陶土,或把酒甕打碎成陶片,把水泥牆變成藝術化的陶牆。這面陶牆以圓林仔荔枝王為主題,七、八十歲的老居民用陶土做紅荔枝,小孩子捏蛇、青蛙、蝸牛、貓頭鷹等,把社區裡的自然生態一一呈現出來。

   社區裡幾間上百年保有傳統生活型態的古厝,經過一些簡單的整修保存了下來;原先的廢置空間也被整理出成為有古味的公廁,從溪邊大夥合力撿回來的漂流木,在社區居民的通力合作下,變成了社區公共空間中最好的自然材質。

社區的資源在木構的導覽地圖上,重新顯現了百年風華,而圓林仔也慢慢朝著生態和美麗結合。

 

   身兼中華整體推拿協會、嘉義市美術協會理事長的蔡乃政,行醫之餘,更是石雕家、書法家、畫家,圓林仔許多生態看板上倉勁有力的書法,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從社區居民、志工、環保團體、社區大學、地方媒體工作者、廟宇、學校、藝術家等,共同為圓林仔社區,描繪出一個共同的期待和希望。

   「有人整理冷泉,有人搭平台,有人豎立標誌桿,要讓圓林仔從一個嘉義市民沒多少人知道的地方,變成家喻戶曉之地。」中國時報地方記者蔡長庚觀察。

   在與市政府簽下雇工購料的相關合約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從軟體到硬體,圓林仔社區邁進許多步:成立社區組織、鼓勵居民參與社區營造、田野調查及生態復育並規劃相關生態設施、設立虎頭山步道及賞鷹高台、原野生態教室、百年荔枝園貓頭鷹公廁、人文陶土牆、盧山橋旁彩繪、荷花池整理、竹橋搭設……等工程、規劃三合院古厝及相關古蹟文物再利用。

   「社區居民做自己社區的事,做自己家鄉的工程,大家都會看得到,怎麼還會偷工減料。」李冰丹點出雇工購料,由社區居民參與生態社區工程施作的好處。

   沒多少住民的圓林仔,因為一群人的付出逐漸讓外界眼睛一亮,連嘉義市陳麗貞市長都常說,這塊地廣人稀的轄區,「是小兵立大功」,為嘉義市增添不少光彩。

柔和的材料,簡易的空間,成為社區居民聊天聚會的好場所。
「糕點屋」是什麼名堂?原來是人類解放之地。

珍視社區之寶

   但要將一個保守了五十年的老社區,注入生態和藝術的種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冰丹還記得剛開始推動生態社區工作時,還發生過一次因為地主不同意而「跑給他追」的往事,而許多習於過去生活型態的居民,也不時發生電魚、毒魚、亂倒垃圾、任意使用過量農藥等破壞生態環境的事,而走在整理過的相思林步道上,一堆經年累月積壓的垃圾就這麼停在溪邊,紀錄著過去以來的環境和生態破壞。

   「社區居民的腦袋要改變,不是一天、兩天,是要長期的努力,」黃永安體會到。

   但是改變,正緩慢的發生。

   社區清掃和百年荔枝王的活動,讓許多互不相往來的居民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社區和社區之寶。除了每個月固定的清掃外,更進一步以家戶為單位認養公共空間,從乾淨的社區開始認同和守護家鄉的環境。

   93年第一場百年荔技王祭讓社區居民體會到社區擁有的獨特資源。

   兩株百年荔枝王的主人紀坤良表示,二棵黑葉粗皮荔枝是他阿公小時候就種下,距今約有一百五十多年,這兩株荔枝王每年盛產約兩千斤的荔枝,圓飽甜美,絕對不遜色於日前南投號稱四百年的荔枝王。

   而居民也把自己的家族記憶和社區的未來連在一起。

毛毛蟲生態教室就蓋在黃永安、黃永煌家族祖傳的農地上,走到平台上,可以遠眺嘉義。黃家世居於圓林仔,黃永安的父叔輩有六個兄弟,共同捐出這塊農地提供給社區蓋生態教室,居民一起做泥工、木工、竹工,先用鋼骨蓋主結構體,再利用當地盛產的竹子搭屋,由六、七十歲的老居民爬上屋頂綁紮竹管。

毛毛蟲生態解說教室成為社區導覽解說的重鎮。
百年荔枝王樹旁的貓頭鷹造型廁所。(攝影∕顏新珠)

   「憶幼年時,曾祖父黃醜務農數甲,雇用長工耕作,曾祖父在此蓮霧園,大聲呼喊,聲傳至虎頭山及灰窯農地,藉此和長工傳訊息……」毛毛蟲生態教室教室的頂樓平台,一面木質解說牌紀錄著黃永安家族的動人過去,現今許多訪客到此都會試著在平台上大喊,看看是否真能傳音到另一個山頭。

 

萌芽的生態願景

   許多的努力都是社區幹部和居民共同完成的,但是這些從地方和傳統中長出來的生態智慧和規劃,卻也從一開始就遭遇到許多的困難。

   不管是在和相關政府單位間的協週溝通、或是發包和相關法律程序等,都因為許多公務人員不願或不知如何面對這第一波的生態社區計畫,而形成推動上的阻力,但是摸著石頭找路,竟也讓圓林仔團隊在即時合法的情況下完成所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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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社區要走的路還好遠,社區居民期待政府資源進到社區都能有生態化的考量,圓林仔的心聲,就像在空谷中的小風鈴,卑微卻又悠揚……

   但是新的挑戰仍然一波接一波,許多不必要的小型工程正一步步的進入圓林仔社區,李冰丹苦笑著指著一個正在施工的溪流河堤工程,「一些官員好意要給圓林仔工程建設,卻不知這樣搞下去,不到幾年圓林仔的生態就完了。」

   「一些政府官員為什麼不能成為生態社區的幫手,反而成為殺手?」一位志工痛苦的抱怨。

   面對未來,李冰丹對社區的志工和未來充滿了信心,「一個社區組織,三年不倒就三十年不會倒」「最重要的是這裡的人住的舒服,這裡的昆蟲住的舒服,乾淨的家園,乾淨的水,十年內能有更多的濕地。」李冰丹笑著許下社區居民的共同願景。

   政府政策和行政能否有效協助地方,讓這個萌芽的生態願景有機會走十年、二十年,是成功與否的關鍵。

 

原文發表於《台灣生態社區的故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200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