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澀中迸發生態的種子 ——新興社區自力打造牛井堀

撰文.攝影/顏新珠

   沁涼的冬晨,屏東市新興社區牛井堀的賞蓮步道上,不畏寒意的人們踏著輕鬆的步履運動行走。

   兩年來,這兒像灰姑娘退去襤褸的衣衫,讓人眼睛為之雪亮,且隨著社區第一座生態池的施作整理,讓人有了新的期盼。

十五萬的石材一毛錢也沒拿!

   隨著日頭的躍升,溫度逐漸高揚,一輛從屏東楓港載運石頭的大卡車,在池中央忙著卸貨,七十四歲的新興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林連興端坐在池畔的黑板樹下,專注地望著。

   「那些石頭都是國際扶輪社屏鳳分社美嬌社長送的,十五萬的石材一毛錢也沒拿!」總幹事莊麗鳳指著石堆笑著說,「社區奉祀的是媽祖,這攏是伊的保佑,缺土時,市公所就載來十輛卡車的泥土;樹少時,林務局也來幫忙植樹。」

   隨著牛井堀的自力打造,這群走在前頭的社造傻蛋無私的投入,居民都看在心裡,不僅博得認同也廣結更多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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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輪社屏鳳分社美嬌社長送給新興社區15萬元的石材,供牛井堀生態池施作。

   九十三年,原本申請營建署城鄉新風貌計畫案而被推薦出來參選生態社區的新興聚落,以自力打造牛井堀生態池作為計畫的主軸。

   「我們理事長原本是位好好先生,為了做生態池,早享清福什麼事都不管的他,現在每一場都跳下來監工。」身材嬌小、皮膚黝黑的總幹事莊麗鳳戲說,「早知道生態池這麼難,當初就不敢提囉!」

   從七月高照的艷陽到十二月的暖冬,莊麗鳳一頭栽入生態池的規劃施作,要找她不是在家就是在大堀邊。這第一座社區自行設計規劃到施作的生態池,過程裡莊麗鳳和義工們一路從惶恐、摸索、修正中,踏出艱辛的每一步。

 

大堀囡仔像水鴨

   人口三千一百三十三人的新興社區,轄區內共有五個大水塘:埔尾堀、牛井堀、三角堀、馬槽堀、大肚堀,佔地約四點四公頃。大堀原相連一起,後因道路的舖設而被分割成五個,在農業時代這五個大水塘除扮演蓄水與灌溉功能外,更與居民的生活緊密相依。

   「五年級以下出生的大堀囡仔像水鴨,個個能游擅泳。」住在大肚堀旁的新興里里長傅明冠自豪地指出。在民國六年代以前,一到酷熱的夏季,下工的大人、放學的孩童,無不爭相往村莊最末端、水質最清澈的大肚堀跳,當時的水塘充滿了盎然的生命力。馬槽堀、大肚堀上,從早到晚都可以看到婦女拎著衣衫、生活器具,到這裡洗滌,水塘就像社區的廣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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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興社區五個水塘共同持份人超過一千多位,原本歸天后宮管理,淡水養殖業沒落後,近五年來唯一承租出去的埔尾堀,也在九十四年終止租約關係。

   四、五十年前,牛井堀主要以播種一年一收的水稻為主,收成後的空檔就放養魚隻,收入作為社區的公共支出。在歸來公館圳尚未修築完善前,歸來鄉周遭的雨水都往新興社區的五個水塘流竄,一逢豪雨,附近的住家就得面臨水患之苦。

 

大堀青春園

   隨著稻米收益的低迷,二十多年前南台灣掀起一波波的養殖熱潮,五個水塘也轉為養殖池,一年可收二、三十萬的租金。在淡水養殖趨於沒落,五年前只剩下埔尾堀還有人承租外,其餘四個水塘則任期放荒,當南台灣傳出登革熱疫情時,一度遭縣環保局警告如果再不整理將處以罰鍰。

   民國八十八年新興社區發展協會成立,莊麗鳳擔任第一屆總幹事,九十二年曹啟鴻立委和屏東社區大學來到新興,啟動社區營造的種子,激發大家對荒廢水池改造的想法。

   透過「振興社區工作專案」、「社區城鄉風貌工作計畫——大堀青春園」的執行,佔地九千六百八十九平方公尺的牛井堀,有五分之二的池面被營造成蓮花池,外包的涼亭、鞏橋屹立其間;一條長約兩百公尺的木棧道,也在義工動手扛木頭、舖設中完成;週遭的電燈,也在居民的樂捐下有了著落。這條賞蓮步道成了居民從早到晚散步的熱門路徑。

   牛井堀的新裝,普遍引起大家的肯定,也覺得真的比以前漂亮多了。

原本放荒、環境雜亂的牛井堀,市新興社區啟動社造的發祥地,在居民共同努力下,型塑成賞蓮池。

 

自力打造的工作暫緩下來

   意外被甄選為生態社區的新興社區,期望未來能將五個大堀營造成一個極有特色的都市生態教育觀摩園區,由園區的催生,帶動市民對生態環境的營造認知,進而關愛親近大自然。

   想藉由社區人力為推手,自力打造牛井堀的構想,就在九十三年六月一、二日,總幹事莊麗鳳參加營建署生態社區專案管理中心——新故鄉文教基金會所舉辦的「寂靜之地的繽紛」生態社區工作坊後,而有了新的轉折。

   「上過課後,讓我比較能理解什麼是生態社區,原先我們計畫要施作的,似乎跟生態理論有些出路。」心中的疑惑,讓莊麗鳳遲遲不敢著手「生態池」的施作,自力打造的工作也暫緩了下來。

 

不是我生一個孩子讓你們養

   為了讓更多的鄉親理解生態社區的意涵及基本概念,九十三年八月二十日,新故鄉文教基金會邀請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副主任彭國棟前往新興,在牛井堀蓮花池涼亭裡,與二十多位社區幹部及義工展開一場淺顯易懂的生態入門對話。

   「現在社區在營造的時候,要把小時候有的東西再找回來,台灣原來有的昆蟲、蝴蝶、鳥類都是靠原生植物長大的,如果種很多外來種,那牠們吃什麼?像我們老人家愛吃地瓜稀飯、地瓜葉,不愛吃漢堡一樣」會中彭國棟副主任提醒居民,「將來要營造生態池、生態社區的一個基本精神,是先確立我們的核心價值,才不會有所閃失。」

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副主任彭國棟(右一)與新興社區居民展開一場淺顯易懂的生態啟迪課程。

彭國棟副主任環顧牛井堀蓮花池週遭環境後,提出建議:「將來要做生態池注意幾個原則,第一個是人可以接近的地方,水深不要超過八十公分,要有變化;第二個要注意水岸的邊坡應平緩,邊坡要維持多孔隙性及多變化性;第三個是設置二至三個生態島,浮島不要做得那麼規律像在堆稻穀……

「我看,你就來幫我們規劃?」里長傅明冠向彭副主任徵詢。

   「這規劃是我規劃的,樹是我種的,那跟大家都沒關係,沒有生命沒有價值,沒有文化沒有參與在裡面,什麼大師來規劃都沒有效;」彭副主任以他慣有的笑容,輕鬆的態度進一步表示,「作社區是大家要從中學習、從中去討論去成長,不是我生一個孩子讓你們養,是教你們如何生?」

   牛井堀生態池要如何生?對現階段居民而言似乎還是很大的考驗。在彭國棟的建議下,居民決定九月到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和桃米社區展開兩天一夜的研習參訪。

 

原來這就是生態池

   入夜的桃米,蟲聲在四處鳴唱。綠屋民宿的主人邱富添忙著泡茶待客。

   「你們桃米也真是的,不會蓋一間旅館,我們一輛遊覽車來也不用人員東分西分?」第一次住民宿的客人責問著。

   「社區營造裡面的核心價值,不能把資源由一間或個人所壟斷,必須兼顧到社會主義互相扶持跟照顧,一部遊覽車進來,它至少提供五間民宿的營運,讓更多人可以投入……

   晚風徐徐吹拂,坐在自立打造的金剛亭內,邱富添跟新興社區居民分享他的想法與參與桃米營造的過程。

地震後在桃米社區重建的過程,居民邱富添從懷疑到投入,透過教育學習成為生態解說員,並經營起民宿,見證社區和個人的轉變。

   第二天清晨九點,在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工作同仁的帶領下,大夥兒參訪桃米最大的溼地;「濕地是世界上生物多樣性最高,生產力最大的生態體系之一,整個草湳溼地約兩公頃多,百分之七十是作為保護區,其他才是利用區。」新故鄉的同仁仔細地解說。

   「還有,這是全台灣最大隻,還可以載人的蜻蜓,也是桃米工班自己打造的……」蓄勢飛揚的竹蜻蜓,巧思設計的嚇一跳橋,都讓新興社區的朋友引起陣陣的讚嘆。

   「青蛙哪有什麼,我從小看到大,想不到桃米還可以靠伊『賺吃』!」「原來這就是生態池,草不用除得那麼光。」「從什麼都不知道,透過參訪研習,居民的生態概念漸漸有了。」參與此次活動的屏東縣政府都市計畫課技士林文益提出他的觀察。

   這次活動,讓新興居民有了新的體悟,但這顆生態的種子,究竟能不能發芽?

 

還沒把青蛙的房子蓋好

   從牛井堀蓮花池的營造過程,新興社區凝聚了一批義工,無怨無悔無私地投入社區事務。而牛井堀的自力打造,也在義工們的摸索中開展——並由社區裡有三十多年營建承包經驗的沈先生,義務主掌生態池工程的發落,他也是蓮花池維護的主力義工,常看到他身穿連身雨褲涉水或撐著竹排撈水綿、清垃圾,或是背著鋤草機鋤草。

牛井堀蓮花池一度佈滿水綿,讓居民傷透腦筋,在義工努力打撈下才解除。
牛井堀生態池第一次的施作,缺少多孔隙與彎曲。

   工程在他極有效率的主導下,很快完工了,但部份居民對當中的浮島過於高聳,認為有礙風水而主張重做;這期間,沈先生忙著在醫院照料生病的太太,在太太出院後沈先生到水池一看,原先施作的生態池已「走了樣」,他義憤填膺堅持自己的原設計才是對的。

   甫完工的教學區池岸,宛如一畦畦的魚塭,池岸邊坡過於筆直,「目前大池週邊的拋石就像一塊塊散落的磚頭,尚未疊砌成房子,還沒把青蛙的房子蓋好,很可惜。」對著一張張生態池施工數位影像,彭國棟副主任提出他的看法,並建議局部做改善。

   修正的工作,總幹事請一年多來在社區從事調查的樹德科技大學建築系學生張恪鳴協助,朝向緩坡、多彎曲、多孔隙的修正方向施作,第一次實作生態池的張恪鳴,整整一個禮拜待在社區,跟著怪手一起動工,但成果仍不盡理想。

 

透過學習打開觀念

   九十四年一月八日,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安排桃米第二工班黃坤良等四人來到了牛井堀,和總幹事等人交換意見,並在教學區以生態工法試做一小段。「原來石頭是這樣?的」、「緩坡跟彎曲是這樣做的」,桃米工班現場實務的施作,讓新興的朋友有了比較具體的想像,並接手剩餘池面的施作。

桃米工班示範將陡坡修改為緩坡。
桃米工班成員在牛井堀試做一段生態砌石工法,其餘池面則由社區自力完成。

   「居民雖然對於生態的觀念還不是很了解,但只要有機會都樂於投入,不限年齡,充滿了熱情。」積極投入牛井堀生態池營造的張恪鳴提出他的觀察。

   一路陪伴新興成長的市公所技正李光文表示,新興社區的好處是不會爭利,參與度增加很多,對生態的概念也有進步,「但要達到指標很難,唯有透過學習,打開觀念,在潛移默化中對社區整體才有正面的影響。」

   「我們的能力真的只能做到這裡,把居民凝聚起來,做粗工可以,但接下來要有學者專家的帶領,我們配合著做。」莊麗鳳面對瓶頸期盼著。

   九十四年一月,在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的引介媒合下,原任職林務局的屏東科技大學森林系陳美惠副教授和同仁,和社區有了第一次的接觸,並承諾幫忙生態池後續的植栽規劃;而轄區內公正國中師生的投入,都讓社區增加不少的助

一群自動自發的義工,是新興社區珍貴的資產,圖為老人會長許枝田,無微不至照顧園區的植栽。
從生澀摸索中,牛井堀生態池自力完工了,也在新興社區扎下生態的種子。

我眼前,就是一個美麗的風景

   一月的暖冬裡,新興社區老人會許枝田會長,一早就忙著澆灌堤岸上的茄苳樹,六十三歲的他一天得花好幾個小時照料樹群,而今,一片片鮮嫩的新葉從枝頭舞動生命的樂章。

   「我眼前,就是一個美麗的風景。」住在牛井堀畔的許枝田,三十多年的軍旅生涯退休後,決定將人生的下半年奉獻給社會,默默地為社區貢獻心力。

   二月四日,林務局屏東林管處在牛井堀舉辦「森愛台灣新興相榮」活動,吸引一千多人來參加,種下近千棵的林木。

   「一年後,新興社區會變成一座小森林。」莊麗鳳喜悅地預期,她自信地說,「等我孫子長大時,新興社區的環境是會越來越好。」

   透過牛井堀生態池的營造,我看到在生澀中,一棵蹦發的生態種子,過程裡,雖然充滿了摸索與衝突,但也爆發生命的張力與美感。

原文發表於《台灣生態社區的故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200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