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中創造不凡 —台中縣新社鄉福興社區

撰文/張明純  攝影/彭雲祺

   站在白毛台上往四周瞭望,綿延起伏的葡萄園,在六月璀璨的陽光下閃耀。這片海拔高度五百五十公尺,依白毛山面向大甲溪的台地,現今幾乎成了葡萄台,外銷日本知名的「白毛巨峰」葡萄即在此孕育。

   藍天下,幾朵白雲悠哉地在天際漫步,福民國小校門前,樹上高掛著「飛揚」的畫布,在夏日蟬鳴聲中,歡送第三十屆畢業生的離去。

 

廢校陰影攏照

   九二一地震,造成中橫沿線交通斷絕,新社鄉福興村的兩所小學——大林、福民均遭受重創,通車的老師進不來,住校的老師出不去。地震後一星期,住在東勢鎮的福民國小教導主任劉文魁,開著四輪傳動小貨車,載著校長與通車的老師,經過土石仍零星崩落的產業道路回到學校,只見校舍鋼筋外露、樑柱斷裂、剪力牆林立,一片狼籍。十天左右後,福民國小復學,車棚、樹下、遊戲器材間成了克難的臨時教室。

   只有二十二位學童的福民國小,地震前即面臨併校的壓力,地震後這問題更加突顯,「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學校存活下來?」家長會不甘學校將要消失於無形,開始一連串的搶救行動。

地震後約十天福民國小在車棚、樹下復學,其後在參與式設計下,一座繞樹而行的新校園,在蔥鬱的林間誕生。

迎接新校園

「只要學生人數超過併校的下限,就可免於遭受裁撤的命運。」為了達到五十名學生的下限名額,當時校長謝榮茂找了在地震前一年將孩子轉學到福民國小的劉文榮來幫忙。一群熱心的家長和老師利用夜晚下班與農餘時間,分頭一一拜訪大林國小學區的居民,希望有部分的孩子可以轉學就讀。經過大夥的努力,福民國小學生人數增加到五十一名,順利度過併校的危機。

其後,在中華民國紅十字會認養重建經費下,負責規劃設計的王維仁、楊瑞禎建築師來到白毛台,沐浴在自然裡尋找社區的元素,期待建築能夠像樹一樣根植於基地的過去,更參與基地未來的生活。在家長、師生、營建包商、規劃團隊的參與式設計下,一座繞樹而行、與大樹共舞的新校園,在蔥鬱的林間誕生了,伴隨著白毛台聚落的晨光夕照,緊緊依偎陪伴孩子們的成長。

   在家長、師生、營建包商、規劃團隊的參與式設計下,一座繞樹而行、與大樹共舞的新校園,在蔥鬱的林間誕生了,伴隨著白毛台聚落的晨光夕照,緊緊依偎陪伴孩子們的成長。

 

「敏感時刻」推動社區營造

   如果不是九二一,社區營造對福興村而言還是個陌生的概念。福興村在大地震中全倒一百三十一棟,半倒一百三十二棟,所幸無人死亡,也不影響白毛台葡萄、枇杷、甜柿等高經濟價值水果產業。或許因為如此,許多社區震後即有外來團隊進駐協助,而福興村直到二OO二年成為文建會九二一震災重建區社區總體營造計畫第一區社區營造點後,才開始了緊扣生活與文化的社區重建工作。

   這年六月,社造員廖西敏找了在谷關郵局擔任二十一年郵務工作的劉文榮不下十次,但說什麼劉文榮就是不點頭,對於廖西敏在父親尋求村長連任改選的「敏感時刻」推動社區營造,心裡有千萬個問號。

   非得把劉文榮「請」出來是有原因的。

   早在一九九O年,台中縣新社鄉公所未經任何環境影響評估,預定在被列為一級水質水源管制保護區的福興村設置垃圾掩埋場,這無異於宣告居民賴以維生的清淨水源將被污染。

   鄉公所這個重大決定,讓每天往返大甲溪沿岸送信的劉文榮,從單純的公務員變成了帶頭抗爭的意見領袖。一九九二年掩埋場動工在即,不歸屬任何派系的劉文榮帶領村民發出反對的吶喊,阻擋工程車進入、奔走省議會陳情、聯繫地方民意代表串連抗爭力量,掩埋場終究被眾人給擋了下來,但也衝擊社區內既有的政治派系運作,讓一路帶頭衝的劉文榮積欠民意代表不少人情債。

原本只有二十二位學童的福民國小,在學校與家長的努力下,終結廢校。
福興社區是白毛巨峰葡萄的產地,福民國小戶外教學學童們正認識家鄉特產。

家裡像雜貨店

   劉文榮對廖西敏不斷地找上門深感疑惑,心想:「社區總體營造?該不會又是尋求勝選的新花招?」對廖西敏的訴求,不僅劉文榮保持距離觀察態勢,村子裡的其他人也在觀望後續的發展。

   選舉結果,廖西敏的父親連任失敗,但他並沒有因此停下推動社區營造計畫的腳步,劉文榮也從遲疑轉為好奇,社造員似乎不是為了父親的連任而「動作頻頻」,進而促發劉文榮對「社區總體營造」的興趣。二OO二年九月,劉文榮和他一大票義氣相挺的兄弟們加入福興社造團隊;這個決定,還戲劇性的化解了從衛生掩埋場抗爭以來,隱藏在社區內部多年的疙瘩與嫌隙。「福興要推動社區營造,一定要從派系的和解開始。」劉文榮很清楚這點。他主動拜訪福興村派系大老,化解因掩埋場抗爭所引發的心結,在社區總體營造推動小組完整建構後,福興的社區故事,也從此開啟了新的風采。

   一群核心幹部幾乎每天吃過晚飯後就往劉文榮或廖西敏的家聚集,喝茶、討論、溝通、開會,邊做邊學邊摸索著社區的發展方向,劉文榮的家彷彿就是巷口人來人往的雜貨店。

講公理重義氣的劉文龍,是過去帶頭抗爭垃圾掩埋場的意見領袖。

重拾環境綠美化的夢想

   「福興村聚落這麼分散,我們究竟要如何開始?」每個小組成員都有不約而同的疑問。福興村在新社鄉十三個村落中面積最大,如何從「生活共同體」的角度凝聚社區共識,便成為小組成員的一大考驗。

   九二一大地震造成福興村景觀的改變,為了要縫補九二一所帶來的環境震傷,二○○三年,環境綠美化實驗方案正式啟動。當中頭櫃聚落「觀杉樓」的興築更讓人津津樂道,僅有二十二戶人家的頭櫃就有十七戶全程參與,以柳杉原木搭建一座可容納二十人站立的觀景台,從還在媽媽肚子裡的寶寶到高齡八十歲的祖父,都加入分工的行列,居民還辦了熱鬧的命名票選活動。

   朝陽大學建築與都市景觀學系教授許國威曾對「觀杉樓」下了個生動的評論:「從建築本身的角度來說,觀杉樓很像是小學生的作品,但從居民動員與參與的角度而言,可說是相當成功的。」這個評論確實很貼近福興推動環境綠美化的過程。

從環境守護到震後重建,福興跳脫以往的派系運作,從社造中發現社區人才,攜手打造家園。

沈澱反思回歸生活

   仔細審視福興的社造歷程,郵務士劉文榮的動向扮演了重要關鍵。劉文榮有著能擴大動員的意見領袖特質,卻沒有任何政治企圖心,他擁有講公理、重義氣的豪爽性格,講起最愛的坑燒與木工,卻是溫柔的真情流露。

   福興在推動社造工作的過程中,也非一路順暢,人際間的摩擦不斷。「來自不同背景的人聚在一起,衝突一定免不了,但是經過妥協、爭執後所凝聚的共識,也就更可貴。」劉文榮深刻地指出。

   在文建會第一區營造點方案結束後,劉文榮沈寂了一段時間,並反省思考這幾年的社區工作。環境綠美化雖然成功的擴大社區居民的參與度,但操作方式落入原地踏步的瓶頸,需要施作的區域也陸續都已完成。

   「接下來,福興的社區工作該怎麼走?」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劉文榮的心裡。

   思考逐漸通達後,劉文榮清楚勾勒了福興未來的意象:「我們不想刻意『營造』,而是想創造一個溫暖的、人文的、自然的、沒有壓力的、可以永續且生活化的社區環境。」

創造全新生活美學

   但要把什麼樣的元素,具體而微的在社區中生活化?

   二OO三年,福民國小禮聘陶藝家吳水沂到校推展「坑燒」陶藝,許多家長與小朋友們都被坑燒的迷人魅力所吸引,所有人傍著高溫的坑窯取暖喝茶,烤肉歌唱,直到露水深重,滿心期盼開窯的那一刻,看看自己親手捏造的陶器會變成什麼樣子。藉由坑燒,社區居民與學校師生共同創作、共同學習。

   「我希望社區工作本身,可以讓人有興趣、找到自己最合適的定位,而不是基於人情壓力才來參與。」劉文榮表示。

   為了全面落實「生活社造」的夢想,劉文榮等人開始探討如何借由「生活工藝」的推展達成目標。東勢高工木工科畢業的劉文榮,為工作室取名為「郵人工坊」,與賴重達「三輪車木工坊」、何明傳「何董原木坊」等木工組伙伴合作,要把從大甲溪撿拾回來的漂流木,依照著木頭本身的外型特性,創作成為筆筒、暖爐、茶盤……等。要在生活中點點滴滴累積福興文化的厚度,沒有既定的運作規則,「隨興」兩字而已!

年輕熱枕的老師,森林小學般的環境,讓孩子們在自然、無壓力且生活化的社區環境中快樂成長。

二OO五年年初,衛生掩埋場在鄉公所核撥的綠美化經費支持下,十三年前動工鋪設的不透水層布已經取下了,周邊也種植了美麗的草木,可以期待的綠葉青翠與似錦繁花,就要漸漸取代記憶中、那段抗爭歲月的緊繃與不安。

   大甲溪北岸的遊人因為二OO四年的七二水災減少了,谷關一帶每逢豪雨就要成災,土石流警戒每每在豪雨來臨時發佈,而福興村依然安靜的端坐大甲溪的南岸,真切地懂得自己需要什麼。不迎合遊客的過度粧容,卻有著無比的信心,要在最自然的生活步調中,創造屬於福興村獨特而不凡的生活傳統。

 

本文節錄自《地動的花蕊》一書

/新故鄉文教基金會200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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